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六十四章

關燈
第六十四章

胭脂行的行首洪七是個四十歲許的漢子。

他帶了兩個人先來找的羅行首,羅行首被逼得焦頭爛額,引著他們去了袁宅。

幾人腳步匆匆,先到了前院的廳堂上等候,下人們去裏面通傳。

隔了一夜,顧觀月已將靜春帶來的消息百般思索過,心中有些猜測,只是未及驗證。

這會兒見人來拜,她便起身出來。時鳴與靜春兩個護著她,袁澄不放心,也亦步亦趨跟在後面。

廳裏幾人已等得極不耐煩,聽見後院傳來腳步聲,都引頸以盼。

見她來了,顧不得她身體不便,搶上來都問著:“顧行首,胭脂方子洩露,這事兒得有個說法。”

行首洪七目光如刀,站在自家行眾身後。

顧觀月掃一眼眾人,臉上表情依然沈靜,伸手讓他們坐了,不慌不忙道:“這事兒,我也想要個說法。”

陽光灑在她裙上,將她牙白湘綾繡著一年景花樣的裙子照得光彩輝煌,無端添了幾分氣勢。

她沈聲說到:“方子洩露,可能是我花行,也可能是貴胭脂行。”

幾個人都頓了頓。

一人急道:“你不能不講道理,我們洩露可沒好處!”又催著洪七行首:“洪當家快與顧當家說說。”

瞪著眼等著兩位行首交涉。

洪七嘆口氣臨著她坐了,遞來一張紙條,是他匯總的方子數。

上頭共計十一道方子,都是花行眾人各種門路弄來,交到顧觀月手中,由她遞到胭脂行,簽過保密契約的。

胭脂行因得了這些方子,才肯只用寶應花行供給的各色鮮花。

昨日,街上忽有人撿到一卷紙,上面記的是一模一樣的方子。

也不知為何那麽巧,撿到這個的還是個讀書人,大街上茶寮裏也不避諱,就對著方子念了幾道。

哪怕胭脂行裏,眾商家也只知道自己手裏那一兩份方子而已,那人念得倒是全!

不等念完,洪七就得了信兒趕到了,才匆匆止住他,好說歹說從他手裏誆了過來。

這事兒不能算完,方子如何洩露的,哪裏出了紕漏,還有沒有同樣的紙卷丟在別處?總得有個說法。

顧觀月不動聲色將這紙條放在桌上,問洪七:“紙卷呢?我看看”

洪七又從袖中掏出紙卷給她,果見是細細抄寫的十一道方子。

顧觀月確認完,嘆到:“我不能推諉。這是我們花圃自家開的胭脂鋪子裏,掌櫃蔣娘子的筆跡。諸位稍坐,我派人去找她。”

她們開的胭脂鋪子,單獨入在胭脂行裏,也為胭脂行交一份行錢,是另一份小生意,這是眾人知曉的。

底下眾人一聽是她家的責任,立刻鼓噪起來。

一人道:“顧行首,事要怎麽查,人要怎麽處理,這下能說說了?”

另一人接道:“這讓我們怎麽安心做生意?你這行首,做成這個樣子,怎還有臉掌寶應花行?”

這是題眼。

顧觀月認真看了那人一眼,就事論事,他的話可不像為著方子洩露的事出頭。

顧觀月微微一笑,看著洪七:“洪當家,蔣晴娘只是我鋪子掌櫃,不屬寶應花行,論起來倒是胭脂行裏的人。這事兒,還是只論人,別當成兩個行會的矛盾才好。”

洪七一眼掃過袁澄,見他斜坐在椅上,手裏折扇合上敲著腿,一幅安然閑適毫不心憂的樣子,可見對他娘子的手腕極為放心。

他與袁澄有舊,看顧觀月也是個果決的,並不想將事情鬧大,便道:“等著吧,找到正主再說。”

那兩人便忿忿住了口,坐在下首等著。其中第二人迎門斜坐,頻頻看向外面。

茶未喝幾口,忽然外面傳來更多腳步聲。

袁宅的小子急慌慌跑在前面,先一步進來通傳:“大郎,花行的郝少東家帶人來了。”

顧觀月表情不變,養氣功夫越來越高了。

一時郝少東家帶了四五個行眾進來,人未站定便聽他道:“顧行首,聽說咱們行裏把胭脂方子漏出去了?”

“事情還未查清,郝少東家從哪裏聽說的?”顧觀月淡淡一笑,指了下首的座兒道,“都坐吧。今兒熱鬧。”

郝少東家見她還是平日漫不經心的樣子,只覺她在裝模作樣,冷笑道:“街上都這麽說,行首便是想瞞也瞞不住。”

顧觀月有些不耐煩與他說話,這人也就這樣了,得志便張狂。整件事情背後若說沒他,她也不能信。

袁澄一直註意著她,見她面色不虞,笑與郝少東家道:“郝兄不妨先坐。”

他雖笑著,表情卻淡淡的,一雙平日多情愛笑的瑞鳳眼此刻莫名帶了些淩厲。

郝少東家便坐了,氣勢也微弱了些。

這邊交鋒未止,忽聽門外靜春的聲音:“蔣娘子,你快點。”

眨眼兩個小娘子走進廳內,此時廳裏已經滿當當十來個人,情緒都有些激動。

見晴娘進來,顧觀月更不著急了,穩穩坐在圈椅中,手搭著椅背,手指輕輕敲著桌面。這個有些張狂的姿勢,到她身上又大方又自然。

她對著晴娘一笑,道:“蔣娘子,如今外頭都傳,胭脂行裏的方子洩露與我們有關。我想你該有話說。”

晴娘往日對著她總有一些氣弱,一則顧觀月總算她的恩人,二則她總疑心袁澄將自己的作為都告訴了顧觀月,夫妻二人閨房中不知怎麽拿她取笑。

如今見她那笑,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樣子,心中卻有些不忿起來,差不多的兩個人,她還是寡婦出身,怎麽就比自己強那麽多了呢?

不過是運氣好!

她低眉斂目,語氣平直地說到:“奴沒有話說。”

顧觀月眉頭微微蹙起,她平生最恨蠢人。

若做了天大的惡,也能掩蓋住了,還可說聲佩服,正所謂竊國者諸侯。

做一點小惡尚且掩蓋不住,被人識破了就該立刻道歉三連,求個諒解,才不算蠢到底。

她將那紙卷傳遞給晴娘,冷冷道:“晴娘,你的字跡我是認識的。”

晴娘今見了那紙,就抿著嘴不說話了。

那疊紙是她看著嫂子偷偷塞到嫁妝裏去的,嫂子以為她不知道,其實那就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底氣。

郝少東家汴京一回來就找了她,應承給她開個胭脂鋪子,後日就要擡她過門。她焉能不做準備?

如今看來,她的嫁妝一出了門,方子就出現在大街上,定是姓郝的搗鬼了。

原來姓郝的來求聘,也沒抱著真心,難道自己就不值得一份真心?

她心中天人交戰,最後卻福身道:“不是東家讓奴抄下來,以備日後有用嗎?”

郝少東家暗中得意笑了,一個女子許了他,連做妾的文書都寫了,她不向著自己,能向著誰?蔣晴娘,到底還算聰明。

顧觀月面色一沈:“晴娘,我待你不薄……”話未盡,她嗤地笑了,跟這些人說什麽恩情,自己真是昏了頭。

也不再與晴娘啰嗦,轉身對洪七抱歉道:“洪當家,那卷方子是她抄的,至少說明街上只這麽一份,咱們倒不用擔心散的到處是。她既說是我讓她抄的,那便算我,我作為花行行首,多抄一份備著,也不算出格。”

那一直表現得很氣憤的胭脂商人嚷著:“那就這麽算了?顧當家忒欺負人吧!”

顧觀月未理他,對著洪七:“給您老道個歉,因我不謹慎,讓大夥擔心了。我顧觀月敢作敢當,就承諾您,今年再給您五份胭脂方子,這些方子不必一定用咱們花行的鮮花,如何?”

郝少東家立刻叫到:“不行,咱們行裏利益就損了。”

顧觀月冷笑:“郝當家,你大概忘了,這些方子是我個人的。我給花行是情分,不給花行卻也不過分!”

洪七見他們這樣,就知道這事兒怕不是沖著胭脂行來的,自己不過做了人家棋盤上的子兒,於是拱手道:“顧行首這麽說,我們愧領了。今日看你們還有事,那我等告辭。”

他領著自己的行眾去了。

顧觀月對著郝少東家道:“貴府的妾,就不要站在我廳裏了,咱們剩下的事兒,還是自己商議為好。”

晴娘臉上一白,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鄙薄。

見她身形搖晃,顧觀月又道:“蔣娘子不要暈倒在我這裏。日後咱們就不必見了,我望你得償所願。”

時鳴早站在一旁氣得不行,顧觀月不說話她不敢上前,這會兒忍不住道:“蔣娘子快走吧,我送您出去。”上前鉗住她的胳膊,向外面拖著走去。

廳上沈默了一陣。顧行首殺伐果斷,臉上笑吟吟的,眨眼解決了方子和反叛這兩件事,讓人心裏一顫。

這沈默有些尷尬,羅當家覺得自己該說句話。

他今日是陪著洪七來的,也不知郝少東家帶人來幹什麽,問到:“郝老弟,胭脂方子的事已了,顧當家也乏了,何不與我同去?”

跟著郝少東家來的幾個行眾你看我、我看你,最後都看著郝少東家。

他們此來,胭脂方子是其次,真正想問的,是納貢。

郝少東家見如此,便放賴笑道:“還有納貢一事兒,既然大夥兒都在,這幾位兄弟也是願意的,就借顧當家這處地方,咱們商議商議?”

見他說出來了,底下幾個人松了口氣,也活絡著氛圍道:“對,對,這是好事兒啊。”

“天底下有幾個能跟宮裏搭上線頭的,郝當家就能。”

“是,行首為何不同意?就應了吧!”

顧觀月皺眉道:“我的理由,前日已跟羅當家說過。我不敢拿整個花行冒險,諸位想跟天家做生意,可以自行決定。想要牽扯咱們行裏,卻很不必。”

“我們一個一個,生意都小,若不跟著行裏一起,恐大監不肯跟咱們啰嗦哩。”

郝少東家見眾人越說越急,嗤笑一聲,道:“顧當家到底是女人家,平日看著還行,這論到跟京裏貴人結交,膽子就小了。你一邊縱容自家掌櫃洩露了胭脂方子,壞了花行信譽,二則又要礙了大家財路,行裏的事你一言堂,也得看大夥同不同意。這行首一職,不如讓出來吧!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